路潇遥却是挣开了手,只呆呆相望,风小刀见她脸色苍白,眼底尽是绝望苦涩,不禁心中一软,可低头瞧见木桑儿尸身,又觉伤恸,他也知路无常并非亲手杀人,却怎么也消不了满腔怒火,觉得无法替木桑儿申冤。
路潇遥见风小刀眼中缓缓升起决然之意,剎那间,生死患难的点点滴滴全涌上心头,从前越是恩爱甜蜜、此刻越是凄涩酸苦,想二人历经千辛万苦,却要如此分离,她一咬朱唇,大声道:“小师叔,纵有千错万错,子代父过,木姐姐素身清白却蒙受冤名,我这就磕首求她原谅,一个不够,我就磕十个!”
说着双膝一沉,真跪下碰碰碰地连连磕头。“遥儿,你……”
风小刀直是惊得呆了,想到她爱己甚深,方才连性命也不要,此刻却受这等委屈,他不禁泛起泪光,心中激动:“你为什么这样!我不要你这样!不要这样!”
可声声呐喊却只哽在喉间,无法出口,每一磕首声仿佛击鼓般重重敲在他心上,震得他天旋地转,心痛欲碎。
方才出言轻薄之人看着这一幕,内心震撼、脸上发烫,都惭愧地低下头去,仿佛路潇遥是代自己磕首陪罪。
风小刀回过神来,想阻止路潇遥,路无常已快了一步使力拉起她,路潇遥磕得头也晕了,站也站不稳,额角高高肿起,血水和泪水流下来,娇俏秀丽的脸庞变得十分憔悴狼狈。
风小刀心疼得直想过去抱紧她,却见路无常挡在前方,不禁万分痛恨自己:“她唤我小师叔,不再唤大哥,是要断了我们之间!她待我这样好,我为什么逼迫她?为什么!”
路无常见爱女受此委屈,怒不可遏,大声道:“小子甘心了吧!你今日得遂心愿,在天下人面前羞辱我父女,好大大露脸,你我同脉之谊再不须提!”
一拂袍袖,意示下逐客令。风小刀凄涩地望了路潇遥一眼,就抱着木桑儿大步离去。
“大哥!等我……”
路潇遥虚弱地唤了一声,想追随而去,却脚步虚浮,险些摔倒,被路无常一把抱在怀里,只能眼睁睁望着风小刀消失在漫漫草野的彼端。
..........
风小刀一出静仁儒园,撮唇吹哨,密林间窜出一头黑豹,他纵身跃上,摧绳狂奔又放声长啸,想将满腔悲愤尽情发泄出来。
两旁林木花草飞一般地倒退,风声在耳畔凄厉呼啸而过,他一口气怒驰十数里,本想送木桑儿回观玅身边,又怕千里路遥致尸身腐坏,只得就地安葬。
他挖坟立碑后,行礼合十道:“木姑娘,众人已明白你冤屈,将来我必手刃玄音,为青舍讨回公道,至于路师兄……唉!”
想路无常终究是路潇遥父亲,又诚恳道:“他受人欺骗,并非故意害你,还盼你大人大量,不再怪罪,你心里若还不痛快,有什么要责罚的,小刀愿替路师兄一身承担、甘受不悔,望你早日安息。”
他坐了下来,茫然望着孤坟许久,直到日暮西山,昏乱的心思终于渐渐沉静:“路师兄原本不识得玄音,只是与寒太君相熟,而寒太君又和玄音交好,才会受欺骗,中州这一场弥天巨祸是玄音引起吗?她究竟是何方神圣,能有如此能为?难道她就是黑骑幕后主使?”
他忽然想到自己原本是来阻挡黑骑,如今却任性地一走了之,当下又令豹子回头:“遥儿的伤不知好些没有?我干脆潜进去杀了玄音、再带她远走高飞!倒不知她愿不愿意?”
想起路潇遥挣开自己的手,血泪满面的娇容,实是既心疼又矛盾。
才走出森林,豹子竟微微发抖,踢踏跳跃,不断低吼,似焦躁亢奋又似十分不安。
风小刀刚驯伏它不久,还弄不明白它的意思,数里之外,一道黑烟却已狂风卷云地扑飞过来!“恶贼到了!”
风小刀从前能大败黑骑,都是依恃地利,但这回在广袤无垠、毫无遮蔽的平沙草野正面相敌,必是死路一条,就算他能侥幸脱逃,以豹群的迅捷敏锐,也很快就会被追上。
他一提缰绳打算避开,心中却有二股声音争辩:“难道你真忍心不顾他们死活吗?遥儿也在哪儿!”
“路师兄这么本事,你又何必担心?”
“要是玄音又施诡计骗他,来个里应外合,该如何是好?”
他落寞中反是豪兴大发,轻拍了豹子头,道:“腾风老兄,他们都说你是黑骑,你就偏偏将黑骑大杀个落花流水,教他们脸上无光!你放心,我定会和你连手退敌,不会弃你而去!”
其实他早打定主意出手,不过是找个借口说服自己。豹子似听懂他的话,背骨微微弓起,浑身蓄满了钢铁般力量。
他放手纵豹,反向迎上,一人一豹昂立于暮色夕晖、天荒草莽之中。
…………
无间岛、掠影峰山巅,一把狂傲的啸声像风暴般袭卷了整个住轮天阁的大殿,久久不绝,吹裂了所有窗棂、书架,纸页、木片劈哩啪啦作响、四处飞散,宛如狂涛洪流肆虐。
许多人拼命运起内力抵抗,仍是跌成一团,慌乱中,大家仍紧紧抓住手中秘笈,生怕丢失。
许久,啸声终于停了下来。一道熟悉的黑衫人影像幽灵般、隐藏在梁上的角落深处,冷眼俯瞰众生,缓缓传出阎王的索命声音:“当年魔界危乱天下,我无间统领群雄、与魔对抗,因而声名大盛。等魔门封闭后,你们就掉转刀刃、反过来来对付无间,处心积虑地想夺下中州领袖的位子,因此,刑某悟透了一件事,天下为何不能太平?那是因为人们不喜欢安逸,只要有丁点本事就想兴风作浪!强者不肯停止争斗,弱者就只能沉沦苦海,所以,唯有一统天下的真霸主,令强雄俯首帖耳、不敢寸动,真正的太平盛世才会来临!刑某空有一身本事,若不能解救众生脱离苦海,岂不虚枉一世修行?我回来,正是为了要去芜存菁,令这世道再无祸乱!”
短短一句“去芜存菁”所含的是无尽杀戮,刑无任说得极慢,一字一句都含有极深沉的力量,好似要让殿中众人听得清清楚楚、死得瞑目!田封厉大喝道:“好啊!原来恶贼还未死透,才来装神弄鬼、强词夺理!”
刑无任沉叹道: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?刑某悲天悯人的胸怀,高瞻远嘱的壮志,你们这班跳梁小丑至死也不能明白。”
孤焰冷笑道:“一个人若执意做什么事,就会生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,小部份用来欺骗别人,更多的时候,是用来欺骗自己,久了,也就沉醉其中,真以为是那么回事。”
“刑岛主!想不到竟然是他……”
其余人明明感到命在旦夕,却舍不得满室的武学经典,脸上既惶恐又亢奋、俱是扭曲怪异的表情,又议论纷纷道:“人为财死,这句话可真错了,为『武』殉道才是咱们练武之人真正的归宿!”
“对极!对极!有幸埋身在一堆玄奥秘典中,真不枉此生了!”
小八子再不解世情,也瞧出火气弥漫,殿中众人为秘典视死如归,他着急喊道:“帮主!帮主!这儿危险得很,咱们快走吧!”
眼见麻九龙兀自不理,只得问孤焰道:“白公子……不!月公子,你说他们是怎么了?”
孤焰悄悄递了一物给小八子,低声道:“小兄弟,你可否帮我一个忙……”